2017年12月31日 星期日

江南‧小野花Ⅰ 傳說始動(01)



  「小野花,接客喔。」
  「接你老木。」
  不到十分鐘的睡眠被打斷,我無奈地走到教室門口。

  「幹嘛這麼見外?」靠在門口的學姐嘻嘻笑:「反正我都跟媽媽桑說好要包月了,銀貨兩訖,你就認命點服侍我吧。」
  「這樣嗎?」我回頭向教室內『媽媽桑』道:「小紅呣呣,借問身價多少?可有分紅?」
  「身價秘密,半毛錢也沒。」她言簡意賅道:「再囉唆我就抓你去拍賣。」
  「是是是。」

  我。
  陳立嵐,21歲,身高174公分,體重秘密,目前單身。
  小大一的時候本來是個純情好兒郎,但是在這種陰盛陽衰的環境底下,長相清秀一些又好脾氣的男人總容易淪落為眾女性之玩物;每天被灌輸什麼受啊攻啊年下健氣鬼畜,搞到現在頗有青出於藍勝於藍的氣勢。

  好啦,自己玩玩也罷,還取了花名打了招牌『鳳來閤當家花旦江南‧小野花香醇欲滴預購從速』開始外銷,嫌名兒太長客人記不得故簡稱江南小野花;聽說生意還不錯,不過我是一毛錢也沒拿到。
  以上,自我介紹結束。

  不過有一點非常重要的是,我到現在仍然是鐵錚錚金不換純情好兒郎一枚。

  「……大概這樣。」學姐勾著紙上一長串食材。「等會下課你和小紅記得馬上去買,中秋節烤肉會可是不能遲的,辛苦了。」
  「知道,我辦事你放心。」我道。


  放學後,兩人冒著大雨傾盆飆車到最近的家樂福,一路上老是被雨糊了視線,連連打滑,可謂險象橫生。
  回途時也許是我飆太快,居然遠遠將她拋在後面,無奈只好在紅綠燈處停下來。

  低著頭艱難萬分地將眼鏡從層層屏障下拿出胡亂擦拭上面的霧氣,一邊賣命地詛咒大概是天破洞才會下不停的雨,不知道罵到第幾代祖宗正在想下一句髒話,突然感到一道黑影遮住了光線。

  怎麼回事?

  我瞇著近視有些深的眼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件黑抹抹大披風、長到及腰的頭髮、奇怪的連襟長袍加上麻繩綁腿。
  ……搞不好這位大爺還戴著斗笠,活脫脫像個古裝武俠劇走出來的人物。

  我在心裡由衷讚嘆,卻沒有抬頭看看這位奇人長相的打算。畢竟那不太禮貌,不是嗎?
  想著等下小紅追上來一定要跟她提這件事,我低頭繼續擦眼鏡。

  一分鐘。
  兩分鐘。
  ……  ……  …………
  哇哩,小紅妳是在路上跌倒還是機車拋錨發不動啊?──不過在這種大雨裡也挺難說。

  一想到這,原本悠閒心情不禁添了三分緊張。
  我想調轉車頭回去看看情況,油門一催,機車卻沒像預期般的往前,只在原地『撲嚕嚕』地震動著引擎。
  奇怪……再催一次,同樣情形。是地上有什麼東西卡住吧?

  本能往下一看,果然!
  一根根纖長雪白的物體分別鉤住前輪後輪,密密麻麻地佈滿整片機車下緣,雨下太大看不真切,不過似乎黏地死緊,想硬拔也不行。

  植物?可是這是柏油路耶。軟體動物?那它吸附執念也未免太強了。

  懶得下車,我很勉強地將機車整台傾斜而後彎下腰察看。

  白白的棒狀物體,頂端好像附著透明膜。
  再往下一些。
  一節一節,看起來以五隻為單位附著在一大陀餅皮上,下面有些還連著更粗的棍子,分別從柏油路縫隙中鑽出。
 

  再靠近一點。
  那些東西彷彿泡過水似的,每一根都發爛腫脹,不過可以看見上頭隱約紋路,外皮脫落的地方還露出象牙色固體。

  簡直就像是   手。

  全部 都是人的手。


  胸口猛地一窒,思緒好像被雷擊般瞬間一片空白。

  待回神時,發現自己發瘋似催著引擎,一邊用力踢踹,骨碎聲在大雨中仍清晰可聞。
  「快動快動快動快動求你,快動……」
  感覺底盤有點鬆動,我更是不顧一切地拚命扭轉車身。

  碼的,讓我離開這個鳥地方!

  驚慌失措到眼睛已然浮上霧氣,渾身冰冷僵硬,感覺再用不了幾分鐘我就要兩眼一翻昏死在成堆僵屍手中。想大叫求救卻偏偏出不了聲,一股氣就這樣堵住喉頭。
  耶穌基督釋迦牟尼玉皇大帝地藏菩薩阿拉真主啊啊啊啊啊!!
  誰都好,救我!


  也許是死命掙扎起了一點作用,機車居然在此時向前暴衝幾米有餘;把握住這僅有機會,整輛機車離弦箭一般射出,瞬間將那些怪手拋在腦後。

  深吸一口氣,我抖到連手把都握不穩,心臟好像要跳到胸口地狂擂著。
  低頭看看食材,還好都在,把東西趕快送到約定地點就安全了。

  ──我以為。
  眼前一花,還來不及按煞車,連車帶人便和一股大力迎面對碰。
  胸口首當其衝狠狠撞上機車面板,太強烈力道讓我一陣頭暈目眩中然欲嘔,危急下忙兩腳撐地,才免除翻覆危機。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我撞倒人了?
  好不容易從失神中回魂,強忍著身體不適想看看對方情形,一抬眼,只看見一個人站在我面前,用單手撐著車頭。

  怎,怎麼回事?
  鎮定心神再仔細看,這人的衣著好像有點眼熟。
  長髮、披風、長袍加麻鞋……啊,剛剛那位古裝人士!
  一時間沒細想『他怎會在這裡』,我擔心地道:「先生,你有沒有事?哪裡受傷了嗎?」


  一陣沈默,只聽見雨下的聲音。

  那人一句話不回,只維持單手撐車的姿勢,以奇異姿態垂著頭,彷彿頸骨從未存在似地。
  「呃……」怎麼好像哪裡怪怪的。「先生?先生……」

  伸手想去扶他臉,他卻猛然抬起頭直視著我。
  一瞬間,我看清了他的長相。


  那是一張 沒有凹凸的臉。

  慘白如紙的面容上只有簡單線條勾勒出鼻與口的部分,眼珠之處盡是一片空洞,直楞楞的似乎可以看見腦袋深處那一片血肉,皮相拙劣有如三歲小兒塗鴉。
  我該笑的,看到這麼糟的繪畫。

  身體反應仍比大腦快一步,下意識我猛催油門撞向前。
  沒用,這傢伙牢牢扣住車頭,像堵牆一般,我只能任憑車輪不斷空轉。

  「讓開!」我宛如瘋狗一般大喊:「你再不讓開我就把你撞死!」
  那雙空洞洞的眼望向我,兩片墨般嘴唇緩緩張開。「確認。」
  「我不認識你!放開我的車,走開!!!」
  「確認。」

  兩人僵持不下,男人完全沒有後退趨勢,機車不斷催油結果就是逐漸升起,到最後前輪已懸空距離地面一粒足球遠近,坐在上面的我掩不住地心驚。
  「確認。」沒有感情的語調只重複這句話。

  難道今天真要死在這裡?我閉上眼睛絕望地想。
  陳立嵐,21歲,平日燒香拜佛行善積德,卻莫名其妙命絕怪力亂神之下。
  什麼東西啊!

  正在胡思亂想,男人突然伸出兩隻手猛掐我頸項。
  大驚之下我本想後退,不料手上油門力道反而加重幾分;機車頭居然直衝進男人身體裡將他攔腰截成兩半,接著因應重力召喚,瞬間落地,將下半身壓成一灘爛泥。

  現在男人只剩下上半身趴在我車上。
  我張大嘴,連慘叫的力氣都沒了。
  「確認。」
  那兩隻手,指頭觸感宛如爬蟲類,毫無溫度,濕黏軟糊整片懸掛在身上,我忍不住想吐。
  「確認。」

  男人從眼眶開始溶解,就像送葬時紮的紙人遇到雨水般慢慢化。指尖也早已不復存在,成了一灘黃褐泥水漫延至胸腹。

  最後只剩下兩片墨般的唇在面板上蠕動。

  「確認。」


  眼前一黑,我就這樣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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