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14日 星期六

江南‧小野花Ⅰ 傳說始動(16)




  車板隨著崎嶇路面激烈震動著,追兵樣貌在煙塵中清晰起來。

  「小南。」靳書衣突然出聲喚我。
  「嗯?」
  「等會你能不出手,便絕對不要出手。」
  我是能出什麼手?戰鬥力大概比隻螞蟻弱。
  「但若逼不得已非幹不可,記得我的話:別心軟。」

  ──雖然若真讓你出手就是靳某無能了。
  他苦笑著對我耳語道。

  我低下頭,看著雙掌那兩條尚未癒合仍泛新肉紅的傷口。
  鬼門關走過一趟後才真正明白,眼前不是我原本的世界;不是殺人,就是被殺。
  這個修羅場沒有慈悲這回事。


  瞬地一枚箭矢闖進視野內,我大吃一驚。
  靳書衣反應極快,劍鞘一斜將其折為兩半,朝遠處馬背上男人道:「怎麼,王二麻,這麼久不見,不用你那髒嘴打個招呼,反倒先用這玩意做見面禮?當真是一點教養都無。」

  那男人一臉猥褻,人中極長,此時延著一張臉,發出刺耳至極的笑聲。
  「姓靳的小子,那頭白髮跟你倒相配啊!我的金線蠱,滋味如何?」

  靳書衣一勾嘴角,笑了。
  「託你的福,我到現在還無法忘懷小蟲在皮膚下鑽行的痛楚。那時總想著,哪一天絕對也要讓金線蠱嚐嚐自己主人的味道,看來今日倒是個大好時機。」

  對方冷哼一聲。

  靳書衣再無視於他,眼神凌厲冷冷環視敵方二三十人,一字一句沈聲道:「我只說一次。靳某不濫殺無辜,只宰走狗。無戰意者、被強迫者、嗜錢如命者,退下。日後投入靳家,總有你們好處,犯不著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賠上性命。」

  此話一出,果然真有些人面上出現猶豫之色,那為首的王二麻見狀大喝:「混帳,哪個敢退?臨陣脫逃者,殺無赦!」
  「在威嚇別人之前,先顧好你自身吧。」蘇定瑩淡道:「不管你今天是否同我們為難,都別想活著離開了。」


  王二麻聞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突然大喊一聲:「動手!」

  驀地由兩旁樹叢衝出十來匹駿馬,馬上人手持長矛,呈交叉之勢往馬車上疾刺而來,密密麻麻退無可退──
  我不想變串燒啊天哪……

  才這樣想,頭頂一股大力將我朝下壓,勉強抬頭,瞧見靳書衣巧妙地將我兩人移進空隙處,劍鋒一轉順勢而上借力打力,逼得好幾人長矛離手。
  蘇定瑩見狀側身一閃,雙刀往馬上之人門面招呼過去,趁對方閃躲之際刀光如雙蛇般靈活纏上對方手臂一絞,那前臂便硬生生由關節處被他絞了下來,爆出漫天血花。

  「世傑,奪長矛、刺馬眼!」

  鍾世傑答應一聲,隨手接過一根長矛跳上馬車前端『颯颯颯』地突刺,眾人見他威猛,一時間倒也不敢再聚集過來,王二麻尖嘯一聲,二十餘匹馬忽地散開。

  「看來一輪攻擊無效,是要重整陣形了。」
  靳書衣虛喝,前頭三匹馬收到命令越發賣命狂奔起來,車身顛簸到我連周遭景物都瞧不清,像根浮在水面上的游標般左搖右晃,到最後只能死命抓著靳書衣,動彈不得。

  伸手一抹額頭,早已冷汗淋漓。

  「鍾世傑,你到前頭顧著,以免有人攻擊馬匹。定瑩和我守後方,小心暗器流箭,以車身完整為最大前提。」
  兩人頷首,各自動作,在這種情形他仍記得回頭,對我微笑。
  「沒事的,小南。再撐一陣就過去了。」

  其實應該報以如花般燦爛笑容加上閃亮崇拜眼神,可我只張大了嘴,煞風景地慘叫一聲:「靳書衣,右邊啊啊啊啊!!!」
  他眼明手快一把將我往懷裡帶,我的臉撞上他足以謂之鋼鐵的腹肌。

  王二麻的馬匹不曉得何時已與車子齊頭並進,那傢伙虎吼一聲,長劍高舉過肩直劈而下。
  靳書衣單手舉劍橫擋,兩人瞬間交手數招。

  鏗鏗鏗鏗鏗!!!

  金屬相擊聲不斷在我頭上響起,偶爾還可看到摩擦爆出的火花,令人牙齦發麻。
  對方發狠不斷進逼,靳書衣護著我後退,不料一腳踏空顛簸了下。

  「納命來!」王二麻大喊,劍尖逕刺靳書衣門面。
  我大驚,望向上方臉孔,豈料看到一張悠悠哉哉的臉。

  他望右閃過,身側順著劍鋒向前,左足一抬點上王二麻手腕,對方兵器應聲脫手。
  「中!」
  身影尚未落,右手長劍朝王二麻橫劈;饒是對方機靈在馬背上一側身,小腿仍被那玄鐵劍狠狠扯開一條長長口子,深可見骨,鮮血狂湧。


  「碰碰!」

  整輛馬車突然往上漂浮起來,想是車輪撞擊路上大石,車上四人不受控制騰至半空中,我更是一個傾斜往車沿甩去。

  「小南!」
  靳書衣伸手朝我抓來,此時後方攻勢已至,他擋架不及只能狼狽閃躲,一扯一拉間,兩人腰間死結被刀鋒削斷。
  我悶哼一聲,眼角餘光看見王二麻五指成勾朝我頭頂抓來。

  ──但若逼不得已非幹不可,記得我的話:別心軟。
  靳書衣先前說的話不曉得為何突然在我腦海裡急遽放大──

  娘的,不就是個小腿被人劃一刀的鱉三嗎,我怕你怎的!


  「小南!」「混帳!」

  在眾人驚呼中,我咬牙伸手向上一擋,想也沒想反手抓住對方手腕。
  可、可惡!這傢伙手勁好大!
  王二麻見我意欲反抗,又加了一手拉住我衣袖,眼下之意是要將我拖出車外。
  靳書衣三人發狠想往這兒衝,但路面崎嶇外加攻勢凌厲,一時間竟無法擊退來人。

  「你就認命點,下車吧。」王二麻尖著聲笑:「反正留著不也是他們的累贅?」
  都是你在講!我往下一蹬。「你上來作客倒是比較實際。」

  「小鬼一枚,耍嘴皮倒是一流。」對方猛地一扯,我重心不穩又朝外滾了幾滾,演變成大半個身子掛在車與馬中間,不上不下的困境。
  「將這小鬼砍成兩半!」耳邊聽著那傢伙道:「小心娘娘的內丹!」
  後方追兵駕馬急上,輪起大刀便要往我身上招呼過來──

  眼前一花,一頭白髮掃過臉頰,來人硬生生替我擋了這一刀。
  「靳書衣!」我放聲慘叫,看著他被大刀穿體而過,整個腦袋亂成一團。
  感覺身體所有地方瞬間冰冷,但腹部卻有一股熱流逐漸凝聚。

  可惡……可惡……!
  我張口咬上那傢伙的手,王二麻嗤一聲,輪掌朝我襲來。

  視線模糊,我連思考能力都消失了。耳鳴……頭暈……肚子好熱。
  現在我唯一能想到的事,就是幫靳書衣報仇。
  你去死,傷了他的人都去死。

  「你去死!」
  我用盡全身力氣大喝一聲,以雙膝為施力點抓著對方的手向後猛倒,然後──

  然後我看到王二麻斷線風箏一般由馬上飛起,龐大身驅甚至短暫地遮住了陽光。
  連始作俑者的我都驚得呆了,遑論其他人。

  「化刃!」
  此時一股熟悉聲音在後方響起,伴之前方靳書衣身軀緩緩浮起,在對方驚愕目光中碎裂千百片,而後凝聚為一束光劍。
  那傢伙驚呼一聲舉刀來架,但已太遲;光劍穿心而過,胸前僅存血洞的屍體緩緩倒下,馬很快就被拋在後方。

  有個人一打滾來到了我身邊。
  「小南,對不住,有沒有事?」他揮劍將倒在車板上的王二麻手腳皆斷,沈聲道:「是我不好,又讓你受驚嚇了。」

  靳書衣?
  我回頭望著已經連殘骸都不剩的『屍體』,問他道:「那是?」
  「式神。」
  
  所以你沒事。
  一放心,我整個人全癱了。
  軟軟地倒在他身上使不出力氣,卻旋即發現我們仍未脫離險境。

  鍾世傑用極凶猛氣勢揮出長矛,藉以驅逐想針對車輪下手的敵方眾人,成功將來人驅離;但也只有一眨眼間功夫,沒過多久車邊又聚集了密密麻麻追兵,有些人甚至嘗試將棍棒與刀劍插進車軸裡。

  「大事不妙。」蘇定瑩道:「到底安排了多少埋伏?都解決了一狗票,可還有一狗票。」
  「看來那女狐鐵了心不讓我四人踏進京城。」鍾世傑怒道:「可惜老子手邊沒有彈子,不然炸也炸死他們……嗯?」


  談話間不知為何對方放慢速度緊跟在後,在我們周圍形成一道屏壁。
  雖沒有動作,但也沒有放棄的打算,就這樣空白著大段距離。
  「這是怎的?」鍾世傑皺眉。

  我抓著靳書衣手臂,感覺到他肌肉瞬間緊繃。
  記得之前好像也遇過同樣情形,那麼……

  「張結界!」靳書衣猙獰著臉大吼:「快!」
  兩人被他一嚇驚得跳起來,雙手飛快結印,嘴上也不知念了些什麼東西,發一聲喊,整輛馬車頓時籠罩在雙色光芒中。

  「不行,這樣不夠!」靳書衣亦結印喊道:「吽吽唵嘛呢吽,五方結界!」

  青色光芒甫出,便與來物撞了個正著,瞬間爆出滿天火花,整輛馬車被氣流撞擊,像是快翻覆似地向旁傾斜,好不容易才又保持平衡奔馳。

  「他X的!」鍾世傑差點沒咬到舌頭。「火銃?這娘皮居然用火銃來對付咱們?」
  「我看你以後還是別亂說話了唄。」靳書衣嘆:「說什麼就中什麼。」
  「現在哪是打哈哈時候……嗚!!」又來了一發,蘇定瑩咬牙接下。

  好不容易收斂心神定睛一看,樹林內佈滿弩兵,箭矢火砲等等不一而論。
  我憂心地望望靳書衣,只覺得他臉色慘白。

  「完了,這次搞不好真闖不過去。」鍾世傑硬挺一記:「投胎時我會記得告訴下一世,回鄉時要乘裝甲而不是馬車。」
  蘇定瑩顯然已習慣這種無聊笑話,橫鍾世傑一眼,道:「要死你自個兒去,我絕不在這種奇怪地方同你殉情。」

  「玩笑話就說到這。」靳書衣接話道:「雖說馬車移動快速,但一來火銃威力太強,二來不曉得埋伏範圍有多大,再這樣下去極為不利。」
  「棄車換馬?」鍾世傑道。
  「不成。」蘇定瑩曰:「這樣只是分散戰力而已。」

  「又、來、一、記──」我尖叫。

  還好這記準頭一開始便偏了,『轟』一聲擊碎馬車後方的小石墩。
  看來自己存在目的也只有提醒之用……
  我哀怨地抱著頭往周遭打量,突然瞧見在斜上方岔路中,有個隱約身影以極快速度朝馬車前方奔來,並未發出太大聲響,故無人發現。

  「靳書衣,」我拉著他道:「前面有埋伏!而且很快,馬上就要到了!」

  話語未畢,來人已衝出大路上,靳書衣見狀抓起劍,向馬車前方奔去。
  本以為他們會旋即發動攻勢,可我發現,三人臉上盡是欣喜之情。

  「那匹馬……是鄒楚!」蘇定瑩回頭,興奮地拍拍我:

  「小南,援兵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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