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 Apr 20, 2018
我是在醫院裡醒來的。
頭痛欲裂。睜開眼那瞬間有幾秒鐘的空白,我甚至不曉得自己發生何事。
伸手按下叫人鈴,我重新閉上眼睛。深吸口氣,醫院裡特有的那股藥水味衝進鼻腔。
我一向不喜醫院,那些冷冰冰的低溫空調、穿起來不甚舒適的病人罩衫、難吃到像接受拷問的伙食,啐。
封閉視覺後,其餘感官就變得特別敏銳。
病房周遭的機器運轉聲、遠處傳來的汽車喇叭聲、連隔著塑膠瓶滴落的點滴聲響,都聽得一清二楚。
──但似乎有哪裡不對。
沒有腳步聲,沒有任何交談的聲音。
意識到這點的我狐疑地起身,拉開隔廉,發現隔壁床沒有人。
我走出房門。
隔壁病房、再隔壁病房、所有的病房,都沒有病人。
護理站燈光明亮,到處堆放著病例以及即將要發送的藥物,電腦螢幕閃爍,一旁的印表機像怪物般轟隆隆地吐出大量的醫囑。
可是,真的,還是,
一個人都沒有。
Sun Apr 22, 2018
我花了三天時間,抑制自己想自殺的念頭,來觀察這個世界。
一個少了一半的世界。
沒有人、沒有任何動物、沒有任何花草、沒有任何『活著』的東西。
但世界依舊運轉。
我還是可以開車,但開車上路時,街上每輛車一眼望去,都像是設定了自動駕駛一般。
當我來到超市,自動門會為我打開,但那些移動的推車旁邊,永遠是空空蕩蕩,伸手摸去也毫無觸感的狀態。
我不懂。
依照邏輯,我應該要看見的景象是一團團呈現人形的衣服鞋子從我身邊走過,而不是像這樣有選擇性的過濾掉某些無機物質。
顯然這個世界,並不依照我的理論而活。
當我看著商品,架上有冷凍牛肉、冷凍魚類,但我看不見放得過久即將發芽的馬鈴薯。
當我嘗試提著一大籃貨物站在收銀台前,後頭的隊伍優雅而自然的一個個越過我,不慌不忙,彷彿我從未存在過。
我也嘗試用網路聯絡自己的好友跟親人。
只是視訊和郵件的那一頭,不管白天晚上都不曾有過回應。
於是我走出建築物,走進原本是蔭蔭蔥蔥的綠,現在卻只剩下落葉的市內公園;
在那片土地的正中心,發現了一隻麻雀。
一隻死去的麻雀。
我在牠身邊蹲下,下意識地想著會在牠早已皮肉分離而腐爛的身體上看見蛆與昆蟲,但旋即發現那是多麼愚蠢的奢望。
到最後,我只看見牠因為死亡降臨而凝固、混濁的眼珠。
然後我突然懂了。
這個世界賦予牠跟我的意義,都是一樣的。
不過就是具屍體而已。
我捧過一把枯葉蓋在牠身上,宛如一名死魂輕輕地埋葬自己的同伴,
然後在旁邊的泥地上寫了一句話。
“ I am Mr.Will. I am alive. ”
這是我由衷的期望。
Mon Apr 30, 2018
我一向自詡是個有道德的人,但現在的生活對於這種理念,只是種一針見血的嘲笑。
當整個世界只剩下一個人時,你要向誰談道德?
就算隨意拿走商店內的東西、隨意進出其他人的家門,也不會有任何懲戒或指責。
沒有刑罰的道德,薄弱的像張紙。
而我悲哀的堅持著。
Wed May 09, 2018
“ Welcome to our store. ”
這句話是半個月以來,我除了CD歌曲以及影像節目之外唯一聽到的人聲,不由得停下腳步向來源望去。
那是一個擺設在商店門口的機器人,被做成可愛女僕的樣子。
額上的自動偵測器只要發現到有人經過,她的視線便會牢牢盯著對方,而後說出這句台詞,行個90度大禮。
我慢慢靠近。
誠如眾多自動門的紅外線感應器一般,她也發現了我,笑吟吟地朝這兒鞠躬:
“ Welcome to our store. ”
我真沒想到,我居然會因為這句話而熱淚盈眶。
原來這個世界,只剩下機器沒有捨棄我。
Sat May 19, 2018
我生病了。
我以為我是不會生病的……因為細菌跟病毒也是活的生物……
把手邊所有能想到的藥都吞下了依舊毫無用處,整個人完全使不出力氣……
這次應該真的活不下去了……
也好……就這樣吧……
Sun May 20, 2018
我是在醫院裡醒來的。
頭痛欲裂。睜開眼那瞬間有幾秒鐘的空白,我甚至不曉得自己發生何事。
僵硬往旁邊望去,看見護士穿著白色制服的背影;
她低頭對上我的視線,連忙衝出去通知醫生,病人已經醒了。
而我愕然發現所有的人類、所有曾經失去的生物都回到我的領域裡,嘈雜萬分。
醫生過來,問身體狀況如何?我只搖搖頭。
向他們確認日期,對方說今天是5/20,上一次是4/20出院,也跟我的認知並無不同。
於是這個世界又再度讓我陷入困惑之中。
眾人離去,我推著點滴架緩慢地走到廁所,想著洗把臉清醒一下。
伸出手扭開水龍頭,卻意外地感覺整體畫面有些許不對勁。
抬起手。放下手。抬起手。放下手。
而後我顫抖著望向廁所內那偌大的鏡子。
那片玻璃中,原本該是反射著『我的身軀』的地方,什麼,都沒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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