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14日 星期六

江南‧小野花Ⅰ 傳說始動(27)




  在同一時間,一直癱坐在旁的皇帝突然慘叫出聲,整個人不規則彈跳起來彷若痙攣。
  我連忙一個箭步衝過去,使盡全力按住他身軀。
  定睛一看,皇帝肚腹處不斷突起消去,蠕動不已,像隻蟲在裡頭爬。

  「靳書衣!」我大喊:「皇帝肚子裡有東西!」

  鍾世傑跟蘇定瑩隨後而至,見狀臉色大變,二話不說燃起火焰朝皇帝身上招呼。
  啊,喂!這樣不會有事嗎?
  「靳小子!」鍾世傑吼道:「皇上被那妖狐下了種!」
  「什麼?!」眾人聞言一陣驚慌:「那方才怎全無反應?」

  話語未畢,上頭傳來細微碎裂聲,只見纏繞妖狐身上的咒文一條一條因承受不了壓力而往外崩開。
  「可惡……封不住嗎?」
  靳書衣抽出數張符,卻不是扔向目標,而是轉頭往我這裡極速衝來。

  幾乎是和靳書衣同時到達,一陣刺目紫色光芒夾帶勁風席捲而至;我尖叫一聲抬起手護住頭臉臥倒在地,卻沒有想像中的痛楚。

  張開眼睛,發現靳書衣千鈞一髮之際架起淡青色結界,橫在我四人與妖狐之間。
  兩造雙方各施其力,發出可怕的傾軋聲。

  「蠱鵰!」皇北陵暴喝,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他有這麼大的音量。「下來!」
  龐然黑影從眼前閃過,一隻巨鳥不知從何出現直挺挺至上方朝妖狐壓下,力道之大將地面擊碎一洞,石塊四散翻飛。
  趁兩頭巨獸翻滾撕咬之時,靳書衣一把抄起我,連同皇帝三人退到安全距離外。

  「小南,你等下待在這,絕對不可過來。」靳書衣匆匆道:「妖狐為了奪回內丹,攻擊對象一定是你,我們會阻擋牠,你放心。」
  鍾世傑在旁不耐煩道:「重點就是叫你看情況不對勁,便往山下跑別被抓到!」

  「誰會那麼不中用啊?」靳書衣怒曰:「皇上情形如何?」
  「很糟。」蘇定瑩面上已出了涔涔冷汗,一字一句道:「這妖種力量太強,由體外極難控制;再加上皇上體弱無法抵抗,我跟世傑盡全力只能壓牠半個時辰。」

  那就是這場架只能打一小時,超過打了也沒啥意義的意思囉?
太慘了……不禁讓我想起那種極盡刁鑽之能事的RPG遊戲。

  『碰』一聲,將交談眾人神智拉回戰場。
  只見蠱鵰漸感不支,忽地飛起向妖狐抓去,卻在半空中被尾巴捲住甩落山崖。
  牠另一條尾巴猛然伸長向我掃來,眼前一花,靳默衣殺出半途攔截。
  「大哥,小心!」我忍不住出聲警告。

  煙霧散去,只見靳默衣仍持劍站立當場,和妖狐形成較勁之姿。
  不知是眼誤還是怎地,我覺得反倒是妖狐慢慢向後退去。

  「沒想到你這半男女,還挺厲害的。」牠居然有心情開口調戲對手,令人佩服。
  「……」靳默衣臉一沈:「東岳,橫掃千軍!」
  靳東岳持劍後頭追上,足尖點上靳默衣肩頭躍起橫劈,電光石火間將妖狐右耳削落一半,鮮血狂噴。

  妖狐吼一聲,打個滾往後退想重整旗鼓。

  靳書衣三兩下已奔回戰場中間,曰:「大家千萬要守好,別讓妖狐越界。速戰速決。」
  「煩……」皇北陵道。
  耶?
  「我同感。還有時間限制是怎地?」靳東岳皺皺眉,看起來極不愉悅。

  我視線落在靳默衣身上,發現這傢伙低著頭開始發抖。
  「啊──!!!」火山爆發,原來靳默衣會罵髒話,頗難聽的那種。
  「我XXX的XXX!半男女?妳說誰?」
  ……果然是在記恨。

  「老子今天一定要殺了妳!拚了啦,若打不過妳我靳默衣就去自盡!」
  「……若今天打不過牠,你根本不需要自盡一樣會死。
                不需要。 一樣 死。」

  這是剩下三個人一致的吐槽。


  四人一狐鬥得難分難解,形成2:1:1:1的尾巴分配型態。
  皇北陵真不愧是劍聖,自己一人對付兩條尾巴尚游刃有餘,完全看不出一點困窘。

  不過讓我比較吃驚的,反倒是靳默衣。
  大概是怒氣使然吧,明明外型只能用豔麗纖細來形容,偏偏一整個走武鬥派路線,蠻力大到嚇人。要不是情形不允許,我看他應該很想把那隻妖狐從尾巴一把拖起,像扔鐵餅般轉轉轉然後丟到山下去。

  可一輪下來,雖維持不敗之姿,但也無法對牠有什麼大損害。

  「你們,動作快!」鍾世傑怒吼:「再兩炷香便穿腸破肚啦,還悠哉?」
  我憂心地看著面色鐵灰的皇帝,小聲問道:「那個……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

  「你能幫什麼忙……」鍾世傑隨口回答,突然望著我的臉瞪大雙目。「啊!啊啊啊!!」
  蘇定瑩一愣,旋即兩眼放光。「小南,內丹!」

  內丹?
  對喔,我體內還有那女狐的內丹。
  「要怎麼用?」挖出來嗎?
  「沒那回事。」蘇定瑩道:「小南你記不記得當時抓到王二麻時,是何種感覺?」

  我偏頭想。
  耳鳴……頭暈……肚子熱。

  「那是氣循環至丹田的證據。」鍾世傑沈聲道:「現下,把那種感覺抓回來。」
  從這一刻開始你就是牠,記得這件事。

  我依言閉上眼睛,去感受那股相連心跳。
  以前總下意識排斥此種被人操控的不舒服感,卻沒想到我也可以握有主導權。
  心跳猛地跳了兩下,越來越快,急速震動像似要躍出胸膛,令我喘不過氣。
  不曉得這是牠的速度?還是我的速度?

  慢慢地,雖閉著眼睛,黑暗中仍浮現四人拿著劍的樣子。
  這也是透過牠那雙眼看到的景象嗎?

  停下來,我這樣想。

  停下來,停下所有動作來。
  我就是妳,所以一切皆聽我號令。

  全身開始發熱,耳鳴掩蓋了周遭所有風聲與刀劍相擊聲。
  不知哪來的衝動,我張開眼睛,用我所能發出最大音量怒喝:

  「停下來!!」

  妖狐猛地一震,動作頓時遲緩,連皇帝體內的妖種皆瞬間沈寂。
  鍾世傑趁機甩出兩枚銅錢鏢往妖狐雙眼疾射而去,
  那頭皇北陵發聲喊,四人同時舉劍砍下──
  「斷!」

  妖狐五條尾巴硬生生與身軀分離,鮮血四濺,
  而鍾世傑偷襲亦一擊得手,毀了牠一對招子。

  龐然大物發出淒厲嘶吼倒地,揚起滿天沙塵。


  「幹得好,小南!」
  靳東岳與靳書衣兩人快步搶上,想藉此機會一舉砍下牠首級;才近牠身旁,卻發現周遭黑霧不斷由石塊岩縫中散出,逐漸往妖狐處聚集。

  「這是……?」

  「……退!」
  耳邊聽得皇北陵大吼,兩人一驚,雖不知原因為何仍急忙倒退,幾乎前腳才走,後頭事情便發生了。

  一聲巨響,山崖盡皆震動。只見黑霧宛如岩漿般猛然爆出,以妖狐為中心點環繞形成巨型龍捲風,吞噬了範圍內所有物體,並且持續擴大。
  眾人皺眉以極快速度撤退到我身邊,才勉強躲過黑霧的侵蝕範圍。

  「靠,還以為終於結束,沒想到又冒出這玩意。」
  鍾世傑發狠往裡頭踢了顆石頭,連點聲音都沒發出便消失蹤影。
  「這什麼?」靳東岳搔搔頭,有些無奈。
  「估計是被牠拘禁的人魂,妖化之後所形成的黑洞吧。」靳書衣道:「這東西十分毒,當真頭大。」

  皇北陵思索了會,拋出兩張符咒。
  唏哈──泥牛入海,灰飛煙滅。
  「默衣。」他用下巴指了指旁邊和人同高的巨大岩塊。

  靳默衣聳聳肩,將其高舉過頭一把扔進去。
  ──有時我覺得這家子的等級也跟妖怪沒兩樣。

  這種物理攻擊倒是有點效用,因為體積夠大飛得到中心點,但暗紫光芒一閃,岩塊仍舊粉碎歸於虛無。
  「好,得出結論:只能用一般攻擊。雖然妖狐眼瞎,但在圈中牠依然可以準確知曉敵人方位施以反擊。」靳默衣看著眾人:「怎辦?」
  「那大哥跟東岳哥便先剔除在戰力外。」靳書衣道:「你們道術太弱,走不到中心點。」

  「就算我們走得到,要怎樣在此惡劣環境下抵擋牠的攻擊?」蘇定瑩曰:「妖狐現下已是狗急跳牆,比方才還難對付許多。」

  「我去吧。」
  我望著他們,說出這一句話。
  眾人一齊轉頭。

  靳書衣與我對看良久,我想,他明白。

  「我也去。」過一會兒他嘆道:「總得有個人替你轉移牠的注意力。」
  「我。」皇北陵忽地開口說道。

  「師尊想用少到令人發怒的詞彙氣死那妖狐嗎?省省吧。」眾人鄙夷的再度吐槽。



※       ※       ※



  靳書衣提著劍,緩慢地走進黑霧裡。
  他的衣物、頭髮與皮膚開始冒出白煙,嗤嗤作響。
  一陣暗紫光芒襲來,靳書衣咬著牙好不容易接下,但虎口旋即爆出血珠。

  「何必呢?」他強忍著痛楚,冷笑道:「這麼頑強掙扎,最後還不是一死。」
  「住口。」粗嘎的沙啞聲音,由黑濛濛的中心傳來。「只要這些人魂還在我掌控中,死的人便是你們。」

  「妳以為,他們會永遠受控制嗎?」靳書衣朗聲道:「他們只不過暫時迷失自己,瞧不見回頭路罷了。」
  一個又一個名字從靳書衣口中出現,我想起,那是過去行館裡慘死的無辜百姓。
  「莫遺忘,憶起汝之歸途。」他輕聲朗誦,一遍又一遍。

  『碰』一聲,靳書衣閃避不及,額頭上流下涔涔鮮血。
  「怎麼,害怕了?」他彷若無感。
  「住口!住口……」

  不管妖狐如何攻擊都無法將靳書衣擋下,我看清牠驚慌失措,畏首畏尾的模樣。
  靳書衣一步一步,走至牠面前,舉起長劍。
  「你找死!找死──」
  妖狐失控暴起,睜著毫無作用的雙眼抓向靳書衣,激烈爭鬥中長劍被打落。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眼看尖爪便要穿心而過……

  「結束了。」
  我淡淡開口,長劍順勢往前一送,劍尖刺著牠的內丹橫出整個身軀。
  靳書衣伸手一握,暗紫珠子瞬間化為碎片,被黑霧吞食殆盡。

  「你……你何時進來的?」妖狐尚存一口氣,喘著,不可置信。
  「我一直都在。」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可能,會沒感覺到你……」
  「喔,這個啊。」
  我伸手進褲袋裡,掏出一朵毫無顏色的乾燥花遞至牠眼前,雖然我知道牠看不見。

  「我說過,龔玲瓏一直都在你身體裡,看你如何腐敗如何走向滅亡。」

  牠閉眼,失去內丹的身體逐漸分崩離析,而後在晨曦中,黑霧慢慢透明。
  眾人走到我倆身邊,一起抬頭望去。

  雖然很淡很淡,但是可以看到那些逝去的霧當中,似乎每個人都帶著笑容。
  然後,我發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她站在很遠很遠之處,朝我深深一鞠躬。

  我以為,她會對我微笑,
  可是抬起頭的她,在哭。

  永寧,為什麼哭?
  她搖搖頭,而後轉身離開。
  我不懂。

  本想追上前去留住她問個明白,耳邊卻響起男人慘叫聲。

  大家聞聲回頭,發現南昌侯不知何時已醒來;更重要的是,他跟前有個血肉模糊,連形體都看不出之物,正朝著他蠕動。
  「天啊,行行好……」滿身傷痕累累的靳書衣嘆道:「還沒死?」

  那團血肉不斷朝齊福滿逼近,向他伸出長長短短的觸角。
  「你,不是說……我很美嗎……」
  男人抖如秋風中落葉,只能癱坐在地上不斷後退。
  「走開!」他開始拿石頭往前投擲:「滾,污穢之物!不要靠近本侯……」

  血肉越爬越快,距離越拉越近,抖動著從血水中浮出五官,咧開嘴,笑了。
  「我死也要拖你在一起……愛著我……」

  男人悶哼一聲,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後狂奔。
  不,不要!「不要再後退了!」
  我大驚,朝他倆所在之處衝過去。

  「抱緊我……只看著我……殺了我!!!」
  咿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們一起死我要你也死跟我一起死一起死一起死一起死一起死一起死!!」

  我怒吼一聲,幾乎是往前飛撲,只擦到隨著妖狐跌落山崖的,男人指尖。
  如果可以再往下一點……

  「小南,不要!!」
  後頭一股大力將我往後扯,死死拖住,我倆一起向後跌坐在地。

  我腦袋一片空白,耳邊還隱隱約約迴響著若有似無的哀鳴。
  永寧,妳因此而流淚?
  因為妳知道,沒人救得了他?

  ──他對妳做出這麼殘酷的事,妳卻還是選擇原諒他嗎?

  風起了,
  清晨的絕命崖,有點冷。

  我往後頭那個溫暖的胸膛縮了縮,靳書衣什麼都沒講,只是狠狠地將我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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