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的□□

　　他印象很深刻，那天特別熱。

　　坐落小巷裡的咖啡廳，一直都是淑女們喝下午茶的好去處，加上時至肉眼可見柏油路上扭曲蒸汽的夏日，店裡更是座無虛席。

　　不過，也就是在最高溫有38°C的那天，
　　一向充斥著高分貝談笑聲的空間，卻出乎意料外的安靜。

　　他蹲在櫃臺後，有些好笑地透過玻璃櫥窗看著奇景。
　　人數還是滿的，當然也不是什麼輕聲細語運動；唯一與平日的差別，是正中央坐著兩位男性客人。交談音量不大，但與背景比起來，便活像女高音在半夜三點的住宅區尖叫一般，句句分明。

　　他也不知道要怎麼稱呼這兩位。A男跟B男好了，簡單易懂。
　　嗯，B男長得蠻可愛的，是他喜歡的類型……等下結帳時試著搭訕看看。


　　「你到底想怎麼樣？」A男。
　　「我真的不想怎樣。」B男嘆口氣。「你相信我，我現在只求你『不要怎樣』。」

　　「……事情都過這麼久了，為什麼你還是不能原諒我？」

　　「為什麼我要原諒你？」B男放下杯子，過一會兒又拿起來，無意識地。「為什麼我必須原諒你？還有，我原諒、或是不原諒你，又有什麼大不了？」

　　一陣沈默。

　　「原諒你，那是很簡單的事。」B男再度開口：
　　「……但是原諒不代表遺忘。你看過浴室磁磚縫裡的黴菌嗎？根深蒂固，怎麼刷也刷不起來的災難。你對我的傷害，就是那樣子的存在。」

　　「……我不懂。」

　　「我已經不信任你了──即使你現在是全世界最誠實的人，我也不相信你，只是這樣而已。就算我們真的復合，當你叫我寶貝，我會想你大概臨時忘記我的名字、當你說要加班，那也許你辛苦加班的地點在夜店、當你太忙無法跟我見面，我只會認為你因為忙著和別人做愛而分身乏術。」

　　互相猜忌著過日子，你覺得這樣好嗎？B男對A男道。

　　「抬起腳，離開彼此的生命；然後我可以找一個不曾背叛我的人，你可以找一個不會懷疑你的人……對我而言，那才是愛情真正的意義。」

　　兩人對視，良久、良久。

　　突地A男起身往大門走，而櫃臺後的他不解風情卻盡忠職守（換個角度或許該稱之為白目？）地對要離去的人喊：「啊，A……」不對，差點喊錯。「先生，您似乎忘了付帳。」

　　那人怒目瞪視，氣沖沖掏出皮夾內數張千元大鈔灑在地上，磅──

　　哎呀，摔門摔得這麼大力，風鈴都要爆炸了。他歪歪嘴。
　　轉身看向原本的舞台，尚未退場的另一個主角低頭盯著桌上蛋糕，彷彿方才那些說話已用盡全身力氣，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的，坐著。

　　……在這種情況下，旁白該講些什麼安慰才符合氣氛呢？頭痛呦。

　　然後他聽見小小的聲音。
　　啪啪啪、啪啪啪。
　　那是鼓掌發出的聲音。

　　不知是從哪位淑女開始的，總之，有人拍手。
　　那掌聲點點滴滴地渲染開，形成一圈一圈的漣漪；到最後，所有顧客都向這位男士致上最熱烈的鼓勵。

　　B男在騷動中站起身，行了一個英式典雅而誇張至極的致謝禮，
　　就這樣在店的正中央，帶著笑容嚎啕大哭起來。

　　笑得多難看、哭得多大聲、傷就有多痛。即使嘴上說著不寂寞，但心裡還是軟弱。
　　但是，莫名的值得敬佩。


　　等到波瀾平息，他端出一杯特調飲品放在B男桌上，向眾人道：「唔，剛有豪氣大爺用千元鈔票賞在下巴掌，所以到目前為止，已點餐飲五折優待……」
　　傾身對B男眨眨眼：「當然這杯免費。你還是學生嗎？不過酒精成分只有一些些，應該沒問題吧。」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店又因為這句話炸開一陣歡呼，有些熟客看到他送上的飲料更是直接喊著『你這色胚』、『你想勾引誰呀』。
　　「咦……色胚？勾引？什麼意思？」B男抓過面紙擤鼻涕，不解地問。
　　鄰桌女孩示意B男將Menu翻到最後一頁，指著某行英文道：「你把這杯飲料的名字翻成中文唸出來。」

　　「嗯……夏天……夏日午後的……呃。」

　　他微笑，看著對方瞬間面紅耳赤，囁嚅著不敢再往下說的窘樣，伸手遞出名片。

　　「要知道，有句成語叫做近水樓台先得月。如果有空，來我店裡打工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