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14日 星期六

江南‧小野花Ⅰ 傳說始動(21)




  「哈啾!!」
  我揉揉鼻子,無言地將前幾天夜半吹風的後遺症抹去。

  忙忙碌碌了三天,好不容易一切準備妥當。
  靳書衣沒再提起任何關於我倆感情的事,我自然從善如流閉口不提當隻鴕鳥。
  對我來說,這話題還太早。

  眾人在練武場佈開奇異陣法,於地面書寫密密麻麻的符咒文字,陣眼擺放著一枚古鏡。
  將最後一個八卦調好方位,當家回頭望向靳書衣和我。
  「書衣、小南,動作快。時辰一過,要打開通道可得多花好些力氣。」
  「知道了,東岳大哥。」靳書衣道。

  「小倆口等下要分別,讓他們多說一些話唄。」靳默衣笑道:「反正我們有一些麻煩要解決,差不了那點時間。」
  「也是。」

  兩人互看一眼,極有默契地從腰側同時抽出劍,作勢要往陣中那面古鏡插下──

  「你、你、你們做什麼?!」
  瞬間從古鏡中逸出一股煙霧,模模糊糊聚集又散開,只依稀看出是隻條狀生物。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帶角泥鰍』啊,我暗想。

  「現在倒有那閒情逸致出來?非要人動刀動槍的請,你這畜生好大派頭。」靳默衣嘴角往上扯一下,權當笑容:「廢話少說,等下要你幫忙,敢攪鬼有得你受。」

  「我,我為什麼要幫忙?你們能給我什麼好處?」條狀生物扯著嗓子道:「你們靳家人,沒一個好貨色!我死也不幫!」
  「哼。」從鼻腔噴出不屑,顯然靳默衣火氣瞬間上升:「那我現在就成全你。」


  那頭吵得天翻地覆,我有些好笑地向靳書衣道:「你們跟那隻泥鰍,感情似乎不大好?」
  「何止不大好?」他一皺眉:「簡直欲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

  我瞧他苦著臉拉扯身上的T恤跟牛仔褲,嘆口氣,伸手過去替他順順衣服。
  「抱歉啊,我的衣服對你來說尺碼似乎太小。」
  「尚稱合身。」他很快搖頭:「只是我穿不大習慣罷了。」

  兩人默然,看著他清澈雙眼不知為何我有些尷尬,只好接話道:「我交代你的,你都記起來了嗎?」
  「自然。」他點頭。「去那兒,要去幫你買鼻子上的『眼鏡』,你右眼四百度,左眼兩百度。至於其他……嗯,金子帶了、去那邊得提的台詞也都背起來了……」

  「最重要的你沒提。」我曰:「去那邊不能怎樣?」

  「喔,不能在……那個叫什麼?『宿舍』?裡對你上下其手……」
  面前人露出溫和無害的笑容。「小南,我們相處這麼久,你總要給我一點信任吧?而且我到那兒有做什麼,沒做什麼你一清二楚不是嗎?別這麼緊張,放寬心。」

  就、就是因為知道你做齊全套我才需要一直交代,不、不然你以為我吃飽撐著?
  我脹紅臉正想發作,一句話適時打斷兩人交談。

  「好了嗎?好了便快點過來。」當家道。
  「看來陣法問題已處理妥當。」靳書衣伸出手撫摸我頭髮。「自己凡事當心,知道嗎?」
  「……你也是。」


  「開始吧。」

  古鏡裡傳來一串粗話,而後陣法緩緩啟動,白光上升,眾人分站四個角落護陣;靳書衣身處最中央,隨著氣流波動有些模糊難辨。

  「……」想起些什麼要對他講,口唇動了動最後還是選擇合上。
  「小南,有話說?」靳默衣想是一旁見著,笑道:「現下不說,得好一陣子說不到話。」
  「沒有啦,我只是覺得很奇怪。」我囁嚅道。
  「哪裡奇怪?」在場人異口同聲。

  「就是,他到那邊的時候,臉上有兩個,嗯,我的手印。」我搔搔頭,十分不好意思道:「我一直想不通是為什麼,所以才說奇怪。」

  在一陣沈默中,靳書衣突然笑出聲來。「我知道。」
  「呃,真的假的?」
  「真的。」他朝我勾勾手,「你過來,我同你說。」
  「可是?」
  「動作快,不然通道要開囉。」

  我三步併兩步走到陣中。

  「你那樣太遠,再靠近點。」他道。
  「……」又往前走了幾步。
  「不夠,再靠近點。」
  近近近,近到快要臉貼臉。

  「還要再近?」我終於受不了了。「這話是多髒這樣?」
  「是心裡話,不好意思給別人聽到的。」

  嘖。沒好氣再把臉往前挪,耳朵靠著靳書衣的唇,想聽聽他說些什麼。

  好久。到底是搞些什麼把戲?
  「再不說我要……唔……」
  臉突然被人捉住下巴大力別過,眼前一花,才出口的話就被硬生生堵住──以唇。

  精準的力道,精準的速度,沒准舌頭也不小心一併伸了進去。
  我瞪大眼,還來不及感受那濕潤的觸感,身體已經先理智一步自行運作。

  「啪────!!!」雙響。

  餘音,繞樑不絕。



※       ※       ※



  可惡!

  我現下終於明白,靳書衣那傢伙剛到我的世界時,臉上那兩個巴掌印的由來。
  這麼直的直球,對我來說很困擾啊混帳!

  譬如像現在,眾人一看到我,便露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不要這樣。」我沒好氣道:「要嘲笑要同情,給我一個痛快。」
  「對不住對不住……噗!」

  眼前一群人最後還是笑成一團,明顯選擇前者。

  好啦好啦,我蠢,可不可以?
  居然會在眾目睽睽下被偷親,想到就丟臉。

  那之後已過月餘,什麼事也沒發生,難得悠閒。我住在這當休假,順便跟大家培養感情。
  這家子成員真是曲折複雜,耗上數天才把所有人名字跟長相連起,死掉我不少腦細胞。

  有誰?我想想……

  府內輩份最長是靳書衣爹親,名叫靳放歌。可怕的娃娃臉,有時看著看著會有錯覺以為他是靳書衣孿生兄長。
  接著是他娘煙紫衫、師尊皇北陵。
  美人娘親之前描述過就不再多談啦,倒是那位冰山師尊……
  能吐一字就絕不言二、能閉上嘴便絕不出聲,十足厭惡『說話』這檔事。

  厲害的是,府上完全沒人會不懂他意思,果然心有靈犀一點通?
  「不,只是被迫習慣成自然。」在我提出疑問時,靳默衣歪嘴吐槽道。

  同輩當中,本以為靳默衣年紀最大,後來發現上頭還有個當家義兄兼妹夫。
  「叫他東岳哥就好,老愛給人添麻煩,是個悶騷男。」靳默衣在介紹時這麼說。
  銀髮銀瞳長相奇特,本來是靳府前大總管,後來入了贅改了姓,原名孟東岳現名靳東岳。

  「誰悶騷?」銀髮當家一瞪。
  「你呀。」所有人異口同聲。

  再來,靳默衣妻子舞玉塵、大妹靳蝶衣、小妹靳蘿衣。
  在介紹自己老婆時,靳大哥一整個含糊其詞跳過,任憑我軟硬兼施,他仍舊不肯透露兩人是如何認識……
  「道人是非者,人恆是非之。」鍾世傑道:「南仔,回頭我同你說。」

  靳蝶衣是靳書衣的孿生妹妹,但是長得完全不像。
  「異卵雙胞胎吧?」我道。
  而後因為這句話,我花了半個時辰跟他們解釋異卵跟同卵的差別。

  靳蘿衣跟我同年,可已經有了兒子,小孩爸爸便是靳東岳。
  聽說兩個人在一起的過程勞師動眾,不知費了大家多少苦心多少氣力。
  「所以我才說他老愛給人添麻煩。」靳默衣嘆,所有人一致猛點頭。

  啊對,靳蝶衣也成了親,丈夫是皇帝的私生子。
  「你爸是皇帝?」我甫聽到時晴天霹靂大驚嚇。(消音:那個戀童癖?)
  「是啊。」那叫莫非恩的男子笑道:「我跟娘姓,沒幾個人知道的。」
  「那有什麼。」靳蝶衣插話:「鍾世傑他爹是閻王。」
  啥啥啥?
  「頂級無用的閻羅王啦,別指望他了。」鍾世傑哈哈一笑。

  莫非恩同樣有個孿生弟弟莫非卿,這個可就是同卵了。
  「長得一模一樣耶。」我道:「不會分不出來嗎?」
  「哪會?」眾人再度異口同聲:「阿恩比較俊。」

  ……莫非卿兄,你人緣似乎不太好。


  最後是現任大總管蕭倬悠跟財務總管燕喜容。

  燕喜容大姐……怎麼說呢?
  原本面容應是極美,但是上面有著深淺不一的疤痕,看起來十分嚇人。
  不過本人完全不在意,自信滿滿走路有風,相較之下他人憐憫便成了無用而多餘的東西。

  至於蕭倬悠嘛,她讓我經歷和闆娘姐一樣的驚嚇。
  「學……學、學,」我嚴重結巴,好不容易才把後面那個姐字吞下肚。
  學姐!人怎會在這裡?
  「學什麼?」她斜眼睨我,我連忙揮手傻笑。沒沒沒,沒事兒。

  據說這位大姐交際功夫了得,人稱千面蓮;靳府生意有一大半倒是靠她搞起來的,是煙紫衫阿姨的頭號愛將。
  看著她的背影逐漸遠離,我偷偷咋舌。連走路姿勢都像,只是年齡大出幾歲罷了。
  光是一個靳府就遇到兩名案例,那在這世界,是不是也會有個跟我長得完全相同的男人?

  一切皆成謎啊,霧裡看花越看越花,真難懂。


  不過所有事情只要習慣就好,此乃不變真理。
  未時,府內男丁固定練武時間,剛好女眷們要去喝茶嗑點心,於是我夾在中間不上不下。

  「我們去最近的涼亭,一邊喝茶一邊看他們練習好不好?」
  這是我可憐兮兮的請求,美人娘親微一遲疑:「准。」

  所以我現在坐在練武場旁高臺,隔山觀虎鬥。

  皇北陵以一敵二,對手是靳默衣與東岳哥。
  三人真槍實彈鬥在一起,殺氣瀰漫,連完全不懂武藝的我也感到背脊發涼。
  「他們一向練得這麼狠嗎?」我問,娘親啜茶回道:「自然囉。不這麼狠,出去怎麼同其他人拚?外面豺狼虎豹更狠呢。」

  靳默衣主攻上方,靳東岳疾刺下盤,皇北陵一時間被逼緊,縛手綁腳施展不開。
  『嗤嗤』兩聲,幾撮髮絲飄落。
  招數越來越快,快到劍風劍氣皆無,只看到無數光影環繞三人;我吞了一口口水,突然見著皇北陵重心不穩望右倒去。
靳東岳見狀搶上舉劍橫掃,皇北陵卻在此時微提劍尾向上一迎,向左迴轉半圈,靳東岳長劍脫手,直向靳默衣飛去。

  靳默衣急忙提劍來擋,『鏗』一聲被震退數步,回過神皇北陵已在眼前。
  「……糟!」他發聲喊。

  還搞不清楚發生何事,下一秒靳默衣便連同雙劍被拋出數丈外,整個人撞上大樹震落滿天葉片,而靳東岳則被劍尖抵著喉頭,動彈不得。

  「好……」我愣了許久,然後像個白痴一般拚命拍手。「好厲害!好厲害!好厲害……天啊好厲害……」
  大概之前從來沒有這麼蠢的觀眾,冰山師尊反而不習慣起來。他向我點了點頭,而後走近大樹,將靳默衣拉起。

  「唉痛,痛痛痛。」靳默衣苦笑:「師尊你下手忒重了點。」
  「果然還是敵不過師尊。」靳東岳將劍撿起:「看來要更努力修練才行。」
  「這是當然。」煙紫衫走向三人,遞出茶水。「你們師尊可是全大陸鼎鼎有名的劍聖,哪有易與之理?」

  皇北陵搖搖頭,將手往頸後一抹,只見上頭淋漓冷汗。
  「再兩年,便是一對一。」


  下面已經開始進入檢討狀態,我回頭雙眼放光地向靳蝶衣道:「靳書衣劍術也是跟皇師傅學的嗎?」
  「是啊。」她點頭。「不過二哥劍術大概是家中五個男人裡倒數。」
  「耶?」真的假的?
  「對啊,最爛是爹爹。」靳蘿衣笑道。

靳家倒數第二的劍術都還贏鍾世傑喔?那皇北陵這個『劍聖』究竟有多厲害?

  「那道術呢?」我好奇道。
  「若論道術,二哥就是第二。翹楚是師尊,大概比鍾世傑強一些。」
  果然人有一長必有一短,靳家男人看來這方面還挺不爭氣的。

  「這樣說來,皇師傅也太猛了吧?根本沒弱點啊。」
  「有。」眾女眷斬釘截鐵道:「他是醫術白癡,連藥丸顏色都不太會分。」
  原來如此。

  「不過若論交際口才使毒暗器機關,他們全不是我們對手。」靳蝶衣哈哈一笑:「靳家沒有一個男人不怕五毒。」
  所以煙紫衫阿姨才是最強的?我暗想。是說……
  「我可不可以學?」我好想學。「什麼都好,只要肯教我就行。」
  「可以是可以啦,現在嗎?」靳蝶衣挑眉。
  我點頭。
  「耶,我以為小南你會想先去見二哥。」靳蘿衣道。

  二哥?
  「靳書衣?我去哪見他?」我訝道。
  「方才鍾世傑與蘇定瑩已經將他接回來了,在正廳。」

  什麼?
  太過驚愕,我連回話都忘記,七手八腳爬下高臺用光速往正廳衝。
  他回來了?應該沒事吧?

  在迴廊上與鍾世傑錯身而過,他只對我曰「人在裡面」便闊步離開。
  我推開門,看見飄逸白色長髮,而後那人轉頭,朝我一笑。

  「小南,我回來了。」

  那一瞬間,我才發現,其實我真的很想他。

  靳書衣大步走過來,伸開雙臂。
  這動作應該是要抱我吧?怎麼辦?
  是要待在原地給他抱還是要小跳步跑走還是自己主動迎上去……

  等到我回過神時,已經做出無自覺正統陳立嵐式歡迎──
  一腳踹出,正中小腿骨。

  靳書衣慘叫一聲:「小南,作啥踢我?」
  被他這樣一攪我倒想起來,還真有挺多帳要算。
  「作啥踢你?被你偷親也罷,去那邊還整天對我毛手毛腳,嗄?真有臉講嘛你。」

  他被我一陣搶白,作聲不得。

  「還有!我什麼時候變成你情人,你倒是說來聽聽看啊?」
  才剛告白,連八字都還沒一撇咧,居然敢騙我!
  「這個嘛……」
  「你哪隻耳朵聽我說好?你這奸商!根本是誤導,還我純情少男心來!」

  靳書衣手一攤,居然露出『我就是說了,不然你咬我啊』的奸笑;我大怒,掄起拳頭追上,兩人一路打鬧至外頭。


  「二少爺,大事不好了!」
  當婢女氣喘吁吁衝上稟報時,靳書衣正被我用拳頭轉著太陽穴,臉孔擠壓變形不復俊美。
  「花生和素?」(發生何事)
  「皇上,皇上派人下詔,要您與江公子馬上進宮晉見!」

  我跟靳書衣對望一眼,看到彼此眼底的警戒。

  對方,要開始出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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