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14日 星期六

江南‧小野花Ⅰ 傳說始動(22)




  如果你問我,皇宮長什麼樣子?
  我會回答你:對不起,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只記得自己從頭到尾嚇得兩眼發直,是被靳書衣牽著手拖進去的。

  聽到耳邊不斷傳來『宣  靳書衣一行人  上殿──』的聲音,每進一道門便響一次。
  「小南,別抖。」他很輕地在耳邊道,旁邊蕭倬悠拍上我肩頭。

  如果可以靠意志力控制,我早就控制了。
  心越跳愈快,思緒又開始交錯雜亂。

  (只有我)歷經一番折騰,三人終於走進大殿。踏在地上感覺十分不真實,我盯著靳書衣寬背完全不想抬頭,他走我就走,他停我也停。

  怕嗎?倒不是。
  因為我知道,那個女人現在正高高在上俯視著我。
  一股憤怒猛地襲來,我毫不修飾讓它朝另一方湧去,感覺到她無聲的嘲笑。
  妳笑吧,反正也笑不了多久。

  到達皇帝跟前,例行公事單膝著地,靳書衣朗聲道:「草民靳書衣一行人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啐,結果還不是要來上這一套?碼的你這死戀童癖……
  再怎樣我都不想向那女狐下跪,於是用盡所有力氣硬是讓右膝離地半公分;不料抬眼一看,前面兩個也一樣,只是游刃有餘。
  哈,原來大家心思皆相同。

  行完禮起身,完全無視堂上女人,我偷偷打量起那個被稱為皇上的男子。
  長得跟莫非恩很像,看起來溫溫和和不似荒淫無道之人,只是現在臉色黯淡,兩眼無神。

  「這難道是所謂的印堂發黑?」我悄聲道:「連我都看得出來耶。」
  「已經被控制了,而且非常之深。」蕭倬悠搖搖頭,一臉無奈。

  靳書衣一皺眉,意有所指地道:「皇上特地選在此時召見草民,可是因為身體不適?」
  「呵呵,靳公子,您在說笑嗎?」尖銳刺耳的女聲響起,『寧妃』笑道:「皇上龍體健壯,兼有太醫調配藥膳調養氣血,神清氣爽,何來不適之有?」

  「太醫府首席是家父弟子,真論起輩份還算草民師弟。」靳書衣搖頭晃腦道:
  「就我看來,皇上氣短、面腫,不聞香臭、乃肺癆之兆。口苦,精神不守,恐懼不能獨臥、乃肝癆之兆。小便黃赤,時有餘瀝,此乃腎癆之兆;腎傷則氣短、腰痛、下肢寒冷。」

  「望聞聽切皆無,竟敢信口雌黃。」寧妃嗤道:「您倒是說說看,從何得知皇上有此徵兆?難不成靳公子真自詡為神醫?」
  「不敢,乃知病灶,故大膽推論之。」靳書衣微勾嘴角。

  「那……」我在旁邊忍不住幫腔:「敢問靳大夫,病灶為何?」
  「女色。」靳書衣抬手一指,目標竟是堂上寧妃。

  除了中央五人之外,文武百官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大膽!」寧妃尖叫。
  「寧娘娘,這話您就錯得離譜。」蕭倬悠極快接口。「望聞聽切皆無,怎知我家二少爺膽大?要我倒說他膽小呢。若您堅持我不是您,故不知您知,那麼您也不是我家二少,自然不知他知。說穿,也不過就是個皇上真有病,剛好被我家二少瞧出來。」

  我噗嗤一笑,完全藏不住。

  老實說莊子與魚跟主題一點關係都沒有,可硬生生詭辯成功;寧妃整張臉漲得通紅,想回話又詞窮,於是轉向皇上開砲:「皇上!您要為臣妾主持公道!」

  「喔,終於想起來還有皇上可用?這隻狐狸真的笨到有剩。」蕭倬悠小聲嘀咕:「愚蠢果然是種罪惡。」
  皇上張開嘴,整副身體劇烈彈動,用含糊不清聲音道:「大……膽,大……」
  簡直像具無生命僵屍,被人牽著線做出木偶般動作。

  我閉上眼,不忍心看下去。
  太可怕了,這種折磨。

  靳書衣大步一跨,本想搶上拉住皇上手腕,寧妃嬌叱一聲,左右貼身侍衛刀劍亮出,已然架在靳書衣頸上。
  「何必反應如此之大?」他也不慌,緩慢道:「草民不過是替皇上把個脈。」
  「退下!若再進一步,便視為反叛行刺,當場格斃!」

  靳書衣冷眼環繞四周,最後視線與皇上對上。
  「若寧妃堅持不讓人近皇上身,也罷。不過請皇上恩准,讓草民為皇上燃一味草藥。」
  「不需要!」女狐眼露兇光。
  「寧妃,您是皇上嗎?」蕭倬悠涼涼道。

  我捏把冷汗望著眾人劍拔弩張,心裡暗想靳家人膽子怎都如此之大?
  明明在家還嚇得跟隻鵪鶉似地,出外頭可是一個比一個狠,皇威面前毫不退讓。

  不待皇上回答,靳書衣袍袖一翻,以極快速度取出一束狀似符咒與枯草的混和物,手指一彈點著了火,室內頓時瀰漫一股奇異焦香。

  坐在龍椅上的男人猛地抽動,從喉頭發出咕咕聲。
  「靳……書衣,靳……書……衣…….」
  「皇上,草民在此。」
  「朕……好痛苦……朕……」

  所有人聽到這句話,皆驚異地瞪大眼,蕭倬悠趁此機會大喊:「寧妃,您老也聽到皇上說話,盡早讓二少醫治皇上是正經。還是說您『別有居心』?」

  女狐兇狠地掃了靳書衣一眼,而後右拳往下一抓。

  我心臟頓時劇痛,差點兒緩不過氣來。
  抬眼望去,女狐已逐漸露出原本模樣,整張臉歪斜扭曲,煞是嚇人。

  「他們,他們看不到嗎?」我大驚,轉頭問蕭倬悠。
  「見不著的,這群依附權勢的狗。」她嘆:「他們哪,早被寧妃收買,只看得到金子。」

  皇上又開始左右搖晃,發出完全沒人聽得懂的囈語。「退下……大膽……靳、書衣……」
  對不起,我不會再說你是戀童癖了,你不過是隻可憐蟲。


  那方對峙兩人面目猙獰,靳書衣甚至在無烈日的深秋天氣裡滴下大滴冷汗,落地有聲。

  「他,他沒事吧?」
  「不,我想很有事。」蕭倬悠默道。

  『啪』的一聲,靳書衣手中火炬應聲熄滅,他倒退兩步,回到我身邊。
  同一時間,男人像個斷線傀儡一般,頹然靜止。

  「敗了?」蕭倬悠小聲問。
  「敗了。」靳書衣寒著一張臉,嘆口氣:「接下來只能交給妳了。」

  「……大膽刁民,你……可知罪?」
  沈寂良久,男人開了口,仍舊是那平板而不帶感情的語氣。
  「草民知罪,還請皇上寬宥。」
  「朕……給你個,待罪立功,機會。」
  「是,請皇上明說。」

  我轉頭看那女狐,她那醜陋面容上正帶著冷笑。

  「王朝領土內……無雨已有月餘……」
  靠,騙鬼!前陣子砸人比冰雹還痛的是什麼?有鳥剛好飛過嗎?
  「命追風山莊,派一人,為朕清平皇朝祈雨……」

  「這種事,讓異瞳天師鍾世傑來,不是篤定得多?」蕭倬悠接口。
  「皇上說話,輪得到妳插嘴?」女狐大笑:「就是要追風山莊之人。」

  蕭倬悠眼一瞇,我很明白其實她想接「啊靠北妳又在插話個什麼叼?」

  「聽懂了吧?不姓靳,便不成。二十天後子時,絕命崖。只有祈雨之人可在現場,方圓四十里不許再有任何靳家相關人士……」她瞧我一眼。「不過為了昭示皇上寬宏大量,特允江南陪伴。」

  別以為我不知妳打的什麼如意算盤。要我跟他一起死,對吧?

  「那,若祈雨不成呢?」
  「祈雨不成……」雙指併攏往頸前一劃:「滿門抄斬。」
  眾人聞言,竊竊私語起來。

  「寧妃,此舉未免小題大作。」蕭倬悠不怒反笑:「您這不是擺明推爛攤子給人哪?」
  「何來此說?」女狐斜眼曰。
  「皇上不是冊封您為『鎮國天妃』,歌頌您法力高強福德無量,澤披百姓生靈塗炭……」
  最後四字好像是來亂的,喔不,是正確的。

  「故?」
  「故?故寧妃這不是間接承認自己招搖撞騙嘛。」

  「妳……!」女狐尖叫出聲:「誰說我招搖撞騙?這種小事輕而易舉……」
  「是嗎?那便請寧妃輕而易舉一回來瞧瞧吧!」
  
  蕭倬悠怒喝,回音迴盪在偌大廳堂中。

  「這個差事靳家接受!唯一有個條件,便是請寧妃也下場祈祈雨,如何?若靳家輸寧妃勝,幾百條人命便當是賠給您;若靳家祈出了那勞什子雨,您就拋棄貴妃這頭銜!」

  「荒、荒唐!」女狐沒料到有此一著,慌道:「與我何干……」
  「皇上!」蕭倬悠喝道。
  「皇上!」女狐右手往下一握。

  我站立當場,目瞪口呆。
  猶記得以前曾經聽過某說法:
  樹若受颱風侵襲,則會往風吹的方向倒,可是,若被兩個颱風夾在中央,樹不會倒。

  蕭倬悠現在,就是那第二個颱風。

  男子呆楞當場,毫無反應。
  「皇上!」女狐著急起來,又往下一握。
  「皇上,幾百條人命賭一個頭銜,豈有公平之理?靳家已退讓至此地步,難道還嫌不夠?請皇上裁奪!」

  皇上開始發抖,抖到骨頭幾近散架,而後在我跟靳書衣崇拜目光下,吐出:「諾……」
  「多謝皇上。皇上一諾千金,絕不食言!滿朝文武百官作個見證!」蕭倬悠抱拳唱個喏:「草民一行人告退。」

  「願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我跟靳書衣連忙跟上,三人往殿外快步而行。
  後頭傳來尖銳怒吼,不過沒人想理。



  等到人都坐上馬車,在回家的途中了,我才回過神。

  「天呀,蕭大姐,妳連鐵條都罵得斷吧?」太犀利,已經到達神之境界。
  「你怎麼知道?」靳書衣詫異望我。
  然後車內便傳出「蕭倬悠,妳這潑婦居然打主子頭!」的慘叫聲。

  好一會兒,她才嘆道:「現在掉以輕心還太早,不知那妖物葫蘆裡賣啥藥?」
  「我知道啊。」我怒道:「就是要趁我倆落單時殺人奪丹嘛。」
  還專程要我進宮一趟,不是表明『被你們知道也無所謂』?真令人火大。

  蕭倬悠聞言沈吟:「畢竟靳家在王朝有錢有勢有地位,想要開刀也得立個名目才行,否則難免造成反撲。」
  「況且姓靳的除我之外沒人催得動五雷法,殺了我便祈不了雨,宣告靳家完結。」靳書衣接話道:「這女人蠢歸蠢,要毒起來仍挺毒。」
  「可不是?要我說,皇上撐得下去撐不下去?不要妖除了人也掛了。」

  「這個頭痛。」靳書衣為難道:「方才結果你們也明白,單打獨鬥實在勝不過她,不過可以確定一件事……」
  「何事?」
  「小南那一口至少咬掉她五百年功力,事情好辦許多。」

  所以我還是有點用處嗎?

  「總之,先回府同大夥兒商量。」蕭倬悠大剌剌一癱:「累死老娘。」
  靳書衣望著蕭倬悠,突然一笑,而後指著她向我道:「極其相似。」
  「你現在懂了吧?」我點頭如搗蒜:「闆娘也真的很像。」

  「像什麼?」她道。
  「不,沒事。」我倆異口同聲。

  這就當作,我們兩個的小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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