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14日 星期六
江南‧小野花Ⅰ 傳說始動(26)
午夜子時 絕命崖
我木然隨著靳默衣行進山路,原本該漆黑一片,但現在卻被火光照映有如白晝。
不算寬的道路上排滿全副武裝的士兵,手上長槍彷彿和馬蹄聲響應似地不斷敲擊地面。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形成一股沈重壓力,兜頭兜腦向我罩下。
「大哥……」我在馬上環望四周,擔憂道:「等會這些士兵不會造成影響嗎?」全是準備來殺我們的。
靳默衣隨著我眼光瞧去,輕蔑地嗤了聲。
「威嚇居多吧。在這麼窄的山路上能幹些什麼?隨隨便便放個石頭人一掃便死一片。比起那個……」他沈聲道:「小南你可感應到那女狐氣息?」
我點頭:「她已經在崖頂等我們了。」
「那就好。」靳默衣週身突地放出肅殺之氣,我沒再多說。
上到崖頂視野猛然開闊,一陣狂風捲來夾帶大量砂石,刮得人兩頰發痛。
放眼望去,整體不過正方一里有餘,雜草不生,滿地皆是沙礫碎石。
皇帝與女狐位處靠近入口之處,較低一階坐著南昌侯,再旁邊配置著大量兵士。
中央擺了個圓形祭壇,樣貌與我在靳家那晚看到的差不多。
心臟猛地一抽,我抬眼,看見那女狐正對著我笑。
「好慢啊,靳公子。」她拖著話尾,以一種極不符氣氛的嬌媚語調道:「我還以為您因為喪弟之痛打擊太大,不願前來呢。」
靳默衣眼一翻,表明不屑回話。
她也不再搭理我倆,轉頭向後面士兵道:「方才確定只有他兩人上崖?方圓四十里內可還有其餘相關人士?」
兵士給了否定答案,靳默衣接話:「貴妃未免忒小心了點兒。蘇定瑩、鍾世傑、師尊與靳東岳皆被妳用權扣在皇宮內,怎跑得出來?靳家那一百零八武館哪個不是被您用黃封條勒令暫停活動?」
女狐聞言嘴角微勾,抬手一指祭壇道:「那麼,便別浪費眾人時間,靳公子請上吧。」
靳默衣走上前,我一慌,下意識拉住他袖角。
「小南?」他回頭,滿臉疑惑,那側臉像極另一個人。
我勉強壓下心上那股酸楚,對靳默衣搖搖頭──
我知道你只是在勉強自己,別這樣做。
靳默衣拍拍我,我無言看著他左手那厚厚滲血布條仍舊醒目。
「小南,不用擔心。一切都會過去……」他冷笑望向女狐:「一切都會過去。」
而後,掙脫我手大踏步走進祭壇中。
「唵吽吽婆吒婆伽馬晟咭唎順帝暗菩提野伽末伽火支火撥火輪……」
靳默衣揚聲念起咒語,五張小小紙人出現在桌上。
他將指尖劃破一洞,殷紅血珠點點滴落墨黑紙上瞬間滲透,右手一翻將其拋出,穩穩落在祭壇五方。
我驚訝地看著那薄紙逐漸蠕動變成人形,隨著壇上的靳默衣踏出相同步伐,在石地上畫出一條條痕跡。
姿態歪歪倒倒像極跛足,可又莫名沈重,蘊含不可忽視之威力。
「呦,踏罡步斗?」女狐笑道:「看來真下了一番功夫呢。只可惜……」
我瞧見她手上翻出一張符,彈指間熊熊燃燒起來。
越燒,靳默衣臉色便越是難看,冷汗涔涔而下。
他悶哼一聲,舉起台上木劍,左手捏訣。
「……吉刁直如帝微娑三昧烏嗔火尼帝孽帝訶句尼句尼婆蘇吒訶。五路神祇,三境和鳴,急急如律令敕!」令牌一拍:「一起雷車,二起閃電!」
『磅』一聲,劃破天色的白光伴隨驚人聲響橫過大氣,女狐愣了下,面色轉為猙獰。
隔著數尺,我皺眉發現,她手中符咒火光似乎不減反增。
相較之下,靳默衣也不輕鬆,明眼人一望可知不過是咬牙苦撐。
「三起喧轟……」令牌在他手中發出詭異紅光,不受控制地左右震動。
「……四起狂風!」
四周掀起漫天披地的暴風,在場眾人皆退數步,被猛烈氣流扯得身形不穩。
趁大家尚未回神,女狐嬌叱一聲扔出符咒,暗紫色光刃朝靳默衣而去。
「不……」我來不及阻止,見狀只能大喊:「靳默衣,小心!」
靳默衣閃避不及狼狽舉手橫檔,符咒與手上令牌相撞。
「糟!」他想搶救,已經來不及了。
令牌爆炸化成點點粉末灑落祭壇,同一時間,四周動靜猛然停止。
無風、無雨,安靜異常;五個紙人定格當場。
望著呆立中央的靳默衣,四周竊竊私語起來。
「令牌已滅,無以為繼,靳默衣,你敗了。」女狐陰狠道。
「妳說什麼!」我朝她衝過去:「明明是妳這爛人先偷襲!」
沒跑兩步便被兵士攔下架在一旁,我氣呼呼地邊掙扎,邊脫口而出所能想到最難聽的髒話,劈頭便被人賞了巴掌。
「江公子有什麼證據,說本貴妃施以偷襲?」女狐五指滑過我臉頰,忍不住的噁心。
「不過是輸不起的喪家之犬遠吠罷了。」她回頭抬起下巴,朝兵士們道:「來人,去把靳默衣給我抓起來,就地正法。」
等一下!
「憑什麼?」我不顧臉上疼痛吼道:「當初皇上面前約定妳沒忘吧?妳以為妳就能祈出雨來?告訴妳,靳默衣不行,妳也別想可以!」
女狐看向我,突然輕佻地笑了。
「天真。也罷,就讓你們一個個死得心服口服。」
她轉頭走向祭壇,接過兵士遞來的令牌,和失神狀態的靳默衣擦身而過。
在並肩那一瞬間,她抬起頭,用很輕聲音在他耳邊道:「比我想像中要容易太多了。靳默衣,你真是個無能傢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猖狂笑聲中靳默衣頹然站立,我連忙扶住他,只見他兩眼發直動也不動。
可惡!可惡!
感覺自己氣到眼前模糊一片,我咬牙看著那女狐漫步踏上祭壇階梯。
一步、兩步。
但再也沒跨出第三步。
她與靳默衣兩人,就這樣隔著數尺背對背僵持,一個在壇上一個在邊緣。
「娘……娘娘?」
眾人訝異呼道,可她完全沒作反應。
「靳默衣?」我好奇抬眼,而後吃了一驚。
──他竟然,在笑。
女狐開始顫抖,拚命掙扎卻無法移動些許;地上方才被紙人踏著禹步畫出的凌亂線條在我驚愕目光下變成青色文字,開始往她身上一層層纏繞。
一層一層,一層一層。
可周圍兵士似乎無法見著,仍舊滿臉疑惑。
「不可能!」女狐扭動:「這不是你的力量!你不可能有這種力量……」
「說什麼呢。」面前人一掃方才陰霾,非常大方,那笑容熟悉到令我害怕。
「不是我的符咒,不然是誰的?」
女狐瞪大眼,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
「你不是靳默衣……不可能!你、你……你早死了!我親眼瞧見……」
我和那女狐相同,整個呆了。
黑色長髮慢慢褪色,變成雪樣的白,嫵媚鳳眸也變成再熟悉不過的那對大眼。
那一瞬間我徹底軟倒,腦中嗡嗡作響。
我想起來了!
靳書衣沒死……對,靳書衣沒死,一切都只是暗示。
「靳書衣!」感應到我的想法,被符咒包裹已然成為繭的女狐放聲尖叫:「你們膽敢騙我!可惡……我殺了你們!」
「開什麼玩笑。」已然恢復原樣的靳書衣聳聳肩:「我可不記得何時需要對寧妃娘娘您抱持忠誠。至於第二點您放心,在下會在您動手之前先下手為強。」
他從衣襟內抓出一團粉末往下一扔:「移形換位!」
旁邊靜止已久的五個紙人突然蠕動起來,我瞠目結舌地看著它們逐漸膨脹。
最後踏主位之紙人將黑袍一抖,露出一張雕像也似的臉,那是皇北陵。
「皇師傅!」我欣喜大喊,他朝我微微點頭。
其餘四人也紛紛現身,分別是靳東岳、靳默衣跟蘇定瑩、鍾世傑。
「發什麼愣?!」南昌侯此時發聲:「還不解決這些逆賊?」
直到現在四周才喧囂不已,領頭將軍本想闖進陣內對靳書衣兵刃相向;皇北陵一使眼色,靳東岳提劍迎上,來去不到兩招,那將軍被靳東岳一把拎起,扔至眾兵士身上跌成一團。
「大膽!」對方爬起狼狽叫道:「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則殺無赦……」
「京城內,應該沒人不知道,我二十歲那年單槍匹馬滅了南寨。」
靳東岳打斷對方話語,勾起一個冷酷的笑。
一聞此言,原本吵鬧崖頂頓時又安靜下來。
「當時南寨共一千三百人。你們這兒,有幾人?」
他往前進,眾人大驚後退。
進進進、退退退,就我看來好像一種奇怪舞步,令人嘖嘖稱奇。
原來靳家的子孫,光抬出過去事蹟便可砸死一狗票人。
被後方光芒吸引,轉頭發現靳書衣他們不知何時已站定五方,將兀自掙扎的女狐困在陣法中央。不過令我憂心的是,五人陷入一種進退不得的困境。
「果然不能小覷。」靳書衣苦笑道:「已用咒文將她束縛至此,居然仍無法傷其分毫。」
「兩千年大妖,絕非易與。」鍾世傑接話:「我看先將這畜生逼回原形好了,這樣斬殺也有個名目。」
皇北陵點頭,五人一翻掌,從指尖衍生出不同顏色的氣絲,形成光網將她團團包裹,女狐尖喊一聲,激烈抵抗。
光網時而壓縮,時而膨脹;想必是兩股極強力量相互衝突之結果。
周遭戰況激烈,可自己完全插不了手。
不知該作啥,謂之無功能的我只好在旁邊默默觀戰,眼角餘光瞄見齊福滿那頭豬躡手躡腳抓著個石頭要往陣裡扔。
好啊,你這王八。
相準他頭頂,我右足挑起一顆石頭一腳踢去,正中目標。
對方慘嚎一聲倒地,估計還噴了點血。
走近喊痛的他身邊,我從腰側抽出匕首橫在他脖子上,南昌侯頓時噤聲抖落滿地油。
「你也會怕?」我瞇著眼:「你也會痛?永寧可是比你更痛。」
她到現在,都還是沒有解脫。
看著刀下人那猥褻樣子,怒氣沒來由升起,我匕首一揮刺向他臉部。
目的地當然會差個半吋,不過這樣已足夠讓人口吐白沫昏過去了。
好,完結。也省得等下礙事。
轉念一想真可悲,我居然只能解決這種貨色的傢伙。
尚沈浸自我哀怨中,一陣極淒厲尖叫讓我猛然一驚。
那已超越一般音頻,彷若地府傳來的哀鳴,似幽魂扭曲、似鋼鐵刮地,集聚一起刺透人心,聽著快要發瘋。
緊接著震天嘎響爆炸聲響起,我還來不及回頭便被氣流波及,向前跌個狗吃屎。
好不容易爬起,卻發現原本幽暗夜色更加漆黑一片。
──下意識,我抬頭想找尋遮蔽光線的元兇。
映入我眼簾的,是一頭散發著暗紫光芒的妖狐。
口若血池、眼似銅盆、牙像門扇、指同房柱,後頭連著宛如火焰的五根尾巴。
要不是牠身上尚裹著靳書衣的青色符咒,我一時間真反應不過來。
驚呼四起,兵士們戰意全消哭喊打跌,一個個從我身邊飛奔而過,耳邊傳來靳書衣挑釁聲音道:
「妳,終於現原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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